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變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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變故

樊氏的到來讓帝妃二人都有些訝異。

可是面上誰也沒露出異樣。

和太極殿的前殿與偏殿不同, 後殿擺設不多,沒有案幾櫃架、錦屏金障,甚至一眼就可以概覽整個大殿。

隋安隔得老遠, 眼睛都瞇成了縫兒,卻也看不清這洞邃幽曠的大殿深處,那二人究竟是個什麽表情。

只聽到帝王無情的聲音:“東西留下,讓她回去。”

這倒是不出意料, 從前陛下就一貫如此,妃嬪請見那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。

況且今時意容華還在這兒。

“是。”

隋安巴不得趕緊消失在帝妃面前,疾步動身去傳話了。

原本這跑腿的事自是不必他親自來做,可一到這種關頭,這禦前的人一個比一個鼠膽, 好像傳個話都要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似的,最後還是得靠他。

這幾步路之間, 隋安盤已算好了說辭,見了樊氏,就客客氣氣道:“美人請回吧, 陛下這會兒不方便見客, 不過美人的心意陛下收下了, 您不妨先回去,陛下得空定會去看您。”

這雖是頂頂空泛的客套話, 但也不算誑人。

什麽時候去看了, 自然什麽時候才算是得空。

若是不去,那不就是沒空。

隋安也沒說意容華還在這裏的事,這不是給人拉仇恨麽,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可樊美人似乎並不肯就這樣離去,她瘦條條的腰身不盈一把, 迎風小立時好似隨風欲去,張唇又止,最後有些生怯地道:“可否勞煩公公再替我去同陛下說一聲,我是有萬分要緊的事才來的。”

這差事還真不是誰都輕易能做的……隋安權衡了一番,只得又過殿穿廊,去後殿回話了。

若是旁人也就罷了,隋安總覺得陛下待樊美人也有些不同,好像總比對別人多了幾分在意,約莫是那朵朝顏花的功勞。

但今天的蕭無諫似乎格外冷情,嗤笑道:“要緊事?還來得及熬了湯再過來,能是多要緊的事?”

這話別說隋安答不了,就是樊美人自己在這兒,怕是也答不上來。

隋安咽了口唾沫,苦哈哈地幹笑了聲:“那奴才就去回了樊美人?”

蕭無諫卻把目光投向了這殿中的第三人:“卿卿覺得,朕該不該見?”

孟緒原沒想摻和這事,她對樊氏本就算不上討厭,樊氏還幫過她一個大忙t,她沒道理要絕了別人求寵的門路。

再說她也好奇,樊氏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。

如果她還不足以揭開她身上的秘密的話,放眼闔宮,也只有帝王能做到了。

於是,孟緒給了個無可挑錯的回答,輕飄飄地讓自己置身事外:“沒有該不該,只有陛下想不想。”

然而帝王似乎已洞悉了她的想法,深谙如何與她周旋之道,又將這話推了回來:“那朕換個問法,卿卿想不想朕見?”

孟緒自裙下探出一寸瑩膩如珠的玉色,閑玩似的碾過一叢軟絨,口中卻故意掐出酸溜溜的口吻:“妾自然是不想的,陛下去見誰妾都不想。可難道以後陛下就再也不見其他人了麽?”

蕭無諫似信非信,只瞟了一眼那正漫不經心地在地上戲玩的雪足,神色清定:“朕去去就來。”

這次他沒趕人先走,而孟緒說的也是:“那陛下快去、快回。”

送人走時,她笑殷殷地,好像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夫婿即將與別的女子相會而愁苦。

這是何等容人的雅量,後宮女子大多缺的就是這份雅量。若是讓教習的嬤嬤知道了,是要誇讚上幾句的。

可蕭無諫總覺得別扭又不快,還不如她那惺惺作態的拈酸吃醋之狀來的順眼。

更糟糕的是,從來都是別人猜他的心思,什麽時候,他竟也猜起別的心思了?

何其荒謬。

帝王的心腸就在這一瞬倏然冷了下去。

眉眼也頓時嚴冽,好似霜雪積身。

臨走時,他取下了那柄長劍,拋給隋安抱著:“將意容華給朕編的絡子取下來,掛到那枚玉佩上。”

說罷,他立在殿前被雨水洗沐得燦亮的日光下,影子斜進殿裏,回身看人,意味深長地道:“都是她的心意,豈不比掛在朕的佩劍上合適?”

其實隋安也統共沒見過這把劍幾次,頭一次知道這幾尺長的家夥竟這般沈重,兩只手才能堪堪捧住。

這些年,這把劍就一直懸在後殿,而後殿的門又不常開,如果不是陛下這兩日起了興,殿廡前的積塵還要靠著掃灑的宮女日日拿笤帚揮掃幹凈呢。

不過,隋安知道這把劍是先太後送給陛下的生辰禮。陛下與先太後母子情深,如今雖與意容華感情日篤,但許是兩人感情還沒好到這份上,陛下不願意旁人的東西掛在太後的禮物上,好像也是說的通的。

隋安沒有再想太多。那玉佩他也不敢當真放到自己屋裏,一直就替陛下收在偏殿裏,找起來也省事。

偏殿中,樊氏垂著頭,不敢四下張望。

帝王既然應允了見人,禦前的人自然也將她好生請了進來。

他們給她備了茶,樊氏也不敢喝,只小聲道了謝。

美人是美人,可這氣度比之意容華也差了太多了。

這些落在身上的目光讓樊氏越發局促,直到看到帝王的身影出現。

樊氏脈脈無言地朝人一笑。

待人走近,款款行了個禮:“陛下萬福。”

蕭無諫信步走到案邊:“有事找朕?”

樊氏跟著過來,端出食盒裏的蓮子排骨湯。

隋安見狀,把串好絡子的玉佩和那柄劍都放在一邊,舀了一小勺湯讓人驗過毒,退到了不遠處。

這才是妃嬪送東西該走的流程。雖說當著人家的面驗毒有些傷人了,可若沒有意容華開了先例,早先也沒誰送個東西就能代了進來面聖的折子的。

樊氏倒是並不介意,只等人驗過東西並無不妥之後,盛了一碗湯遞給帝王,小心翼翼道:“妾若不這樣說,哪裏見得到陛下呢……?”

蕭無諫卻好似沒什麽胃口,冷言:“放著。”

樊氏被這態度嚇著了,咬唇道:“陛下若覺妾欺君罔上,心生不悅,其實、其實妾也可以有一件要緊事的……”

沒等她以這含煙惹霧的模樣繼續說下去,卻又被倉促進殿的宮人所打斷。

宮人斂聲輕語:“陛下,肅王殿下來了。”

今日這太極殿的訪客,似乎紮成堆的來趕熱鬧了。

須知這清嚴雄威的大殿,一直是被懸架在高嶺之上的所在,閑雜人等從不敢輕易攀靠,因而,也許久不曾這樣賓客盈門了。

隋安不免嘀咕。

想到前有沈欽、後有樊氏,如今又是肅王,後殿還有個昨夜殢留的至今的意容華,陛下恐怕頭都犯疼了。

他主動站出來為上分憂,征詢道:“奴才出去瞧瞧去?”

肅王再不好糊弄,那也是個心思純粹的小孩子。

今日這些造訪的人裏,隋安唯一能替陛下穩住的,大約也只剩下他了。

帝王端坐案前,僅僅點頭默允。

食指兀自撥轉著大指上的玉扳指。

隋安暗暗察見,知道這是他忖思之時慣見的動作。

可他卻委實不知,這一刻陛下所想之事,究竟是關乎誰呢?

樊才人、肅王,還是意容華?

等隋安的背影消失在殿階之下,殿中,樊氏似乎想緩和稍許這冷定下來的氣氛,又去捧那碗白澄澄的排骨湯:“湯要涼了,陛下當著不喝麽?”

可帝王仍不賞臉,眼風似低未低,沈冷著笑息:“不如說說你這可有可無的要緊事?”

“好。”樊氏輕輕柔柔作答,“妾的要緊事——”

女子的芳息含而未吐,似乎刻意要將未竟的後話一再耽擱,讓人著意去傾聽。

可就在人當真側耳時分,一直被那只細巧的手掌捧托著的瓷碗忽然哐啷墜地。

碎瓷聲發出淒厲的尖鳴。

而後四分五裂,湯汁亂灑。

所有人都被吸引去了註意力,而這危脆的銳音之中,幾乎電光火石的一隙,一匕寒凜凜的銀光就直直紮向帝王的脖頸。

蓄謀已久,一往無前。

“妾的要緊事,就是請陛下赴死——!”

何等堅利的口號,不同於樊氏素來示人的荏弱,卻又生生遏止於她被扼腕反扣在案上的那一瞬間。

沒能成功。

銀簪掉在了地上。

殿裏殿外的內侍們慌張群起,有的想擒賊,有的想護駕,亦無不被帝王的手勢停住了擁聚過來的步伐。

樊氏被一只勁掌反絞住手,壓在光滑平凈的冷案之上。

掙紮無用,她漸漸也不再抵抗,伶仃的肩骨洩了勁道,頭亦垂了下去。

“咬舌死不透,朕會讓人治好你。”蕭無諫意味不明地笑了聲,“計劃多久了?”

樊氏頓時扭頭,望向身後的人:“別得意,狗賊!我什麽也不會說,不如痛快點殺了我。”

這時,一個蘿蔔丁似的小身影從殿外跑了進來:“什麽聲音,皇兄怎麽了?!”

蕭無諫望了過去。

覺察到壓制著自己的人分了心,樊氏忽抄起一片碎瓷就抄人揮割而去。

她指甲縫裏還藏了毒,只要傷到人一寸一厘,那毒進了血肉中,依舊能殺他。

帝王終於不再留情,順手就拔出案上長劍,一把貫穿了女子的腕子,釘在了案上。

帝王之劍,從來就是飲血的劍。

“啊——”

樊氏沒喊,是有童聲顫響。

此刻,殿中所有人死死咬緊唇齒不敢出聲,或也有幾個膽小的宮女,可規矩禮教束縛住了她們害怕的本能。

然而肅王不同,小孩子心性就是如此,聽到殿內有不尋常的動靜,擔心皇兄,他就闖進來了,看見這血淋淋的一幕,他就驚呼出聲。

蕭無諫不是不顧忌他在,可他的劍亦不會為他遲疑。

忽而,卻有一道柔艷的衣影自後門而入,奔赴殿中。

那只溫柔的手掌,蒙住了小小孩童泛起淚花的雙眼。

孟緒蹲下身,輕輕摟住不住戰栗的孩童,替高高在上、漠然無情的帝王,做了他所不能為之事。

她的手也在抖。

卻用前所未有的、雪絮一樣柔軟的溫聲哄道:“別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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